星期五, 8月 01, 2008

我鄉愁的軸線




今天一早去工作, 一開車門, 一股悶熱混著煙燻的空氣撲鼻而來, 原來加州的森林大火已朝這噴吐清煙, 我下意識的掩住口鼻, 這種手勢跟用手掌遮太陽一樣, 宣示意義大於實質意義, 畢竟灣區的空氣品質不常這麼糟, 灰濛濛的天空使人很難高唱加州的陽光, 但是, 走往公司大樓的路上, 一種嗅覺的記憶卻讓我放下了鼻子前示威的手掌, 彷彿空氣中富含尼古丁似的, 我像癮君子般深呼吸的兩下, 是啊, 我記得這味道, 在一個也是灰濛濛的城市裏, 我不曾用手表示抗議的味道, 剎那間, 就在這迷濛的煙霧間, 我吞吐滿是鄉愁.




在美國平常很少跟外界的味道直接接觸, 在自家的車庫上車後, 就到公司停車場才出車門, 這實在談不上能有什麼嗅覺刺激, 最多就是三不五時夜遊的臭鼬發出冒犯的味道; 在台北生活時, 鼻子是血淋淋的跟生活肉搏的, 從一早上學出門開始, 各種氣味就萬紫千紅的灌進鼻腔: 工廠, 汽車, 機車全力噴吐清煙, 生怕你的鼻屎不夠厚實; 下雨時路面塵土和水氣的混合味, 建築物的霉朽味, 天晴時路面的柏油味, 水溝冒出陣陣的腐敗味, 我只能說: 天氣的味道; 有些味道像惡靈般, 讓你恨不得鼻孔有括約肌: 學冰淇淋裝可愛的狗屎, 否定了兩點間最近的距離是直線; 擁有紅磚道迷彩的檳榔漬, 將人行道佈置成命案現場; 成堆的垃圾像大地的傷口, 化了膿還流洩著膿液; 家道殷實的公廁, 百哩外還在炫燿它多金的積蓄; 公車車廂裏更是精采, 冷氣孔吹出可怕的柴油味, 你懷疑空調是不是接在排氣管上, 坐墊的皮臭味, 我總覺得那是豬皮做的坐墊, 男人身體的體臭味, 有人鞋子有狗屎味, 睡翻的阿伯張嘴的口臭味, 學生的汗臭味, 上班族的廉價香水味, 旁邊同學書包裏放了多天早餐的酸味, 雨傘沒乾的濕霉味, 當然, 還有總是揮之不去的嘔吐味, 固執的像是對這些味道的怨念. 放學回家的路上, 家家用抽油煙機為城市添加夜色, 走過一條街, 你像是走過大江南北的旅人, 各國的料理黏附著你所有的疲憊.


這種末世的嗅覺鐵幕, 危機四伏, 黑影幢幢; 但是許多不安於現狀, 有良知的氣味, 仍然能突破惡味長城, 在我的鼻毛間殺出一條血路, 撫慰即將抽筋的鼻腔括約肌: 馬路中阿媽賣的玉蘭花的凝香, 有如虎口上穿梭的青春, 滲進了車陣的煙塵; 街口麵包店傳出馥郁麵包香, 濃重的彷彿可以穿戴護體, 讓人有勇氣走過橫在眼前的公廁; 爆米香就在臭水溝邊放禮炮, 嗅覺轟的暴炸開來, 米香, 花生更香; 巷尾的甘仔店瀰漫著無可抵抗的費落蒙, 踩過濕溽的垃圾水防線, 我們任憑零用錢飛蛾撲火; 軍營旁的爛泥塘蒸薰著泥土的芬芳, 田野的殘軀, 卻是小孩跟蛙族的天堂; 教堂旁扶桑花的芬芳, 謙虛而多蜜, 那是夏日原始的甘露; 路邊小廟裊裊的煙香, 帶著向老天爺預約了幸福的祝禱, 穿過工廠的煙幕, 直達天聽; 過年時鞭炮的硝煙, 如鬥牛士手上的紅布, 揮舞著年節的興奮; 午後暴雨後的清新, 深吸慢呼大自然垂憐的救贖, 那是彩虹的味道啊; 鹹鹹的濕氣, 偶爾隨著東北季風吹進盆地, 若不是海在山後呼喚, 心中的地平線幾乎要被高樓取代了.



小時後正是鄉愁文學的興盛的時候, 梅濟民的北大荒, 琦君的桂花雨, 民歌也多歌詠鄉愁, 年幼時完全無法體會他們在表達什麼, 當兵時遠在國境之南-高雄, 對鄉愁也毫無體會; 那種濃的化不開的哀愁, 美的像幅畫的回憶, 從來沒有進到我夢裏; 出國以後, 開始嘗到思念的躁鬱, 記憶像是一齣五光十色的馬戲表演, 滑稽而熱鬧, 絕非那種淒美而絕望的思念, 雖然家鄉遠在千里之外, 但我的鄉愁好像阿榮打電話回家: "母啊, 我阿榮啦, 你寄來的鐵牛運功散我收到了"; 少了永隔的哀淒, 多了連繫的掛念; 少了回憶的純淨, 多了熱線的喧囂; 少了異域的遲暮, 多了溯鄉的熱切; 少了一點唯美的嚴肅, 多了些俗麗的嘻笑, 或許就像今天早上的輕煙, 惹來莫名的慌亂, 淚線微酸, 半分鐘的佇立, 還有路過同事無法理解的傻笑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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